13亿中国人的死亡质量,是个大问题
感谢中国殡葬协会公墓委员会的邀请,10月27日,在2016全国公墓年会上,作了一个题为《学会告别:21世纪中国人的生命质量、死亡质量和告别质量》的主题演讲。
承蒙各位朋友抬爱,建议我整理一份文字稿,所以回来根据录音整理了一下,为方便阅读,加了小标题,并略有删节修改。
演讲现场视频,可以点击“阅读原文”观看,大概在4:18:25左右开始。
学会告别:21世纪中国人的生命质量、死亡质量和告别质量
2016年10月27日
焦不急
各位上午好!
非常感谢伊华伊主任的盛情邀请,前来参加中国殡葬协会公墓工作委员会的这个会议。
我叫焦不急,来自上海。为什么叫焦不急呢?因为我的价值观认为,人嘛,反正要死,何必着急。
我今天跟各位汇报的题目,叫——
《学会告别——21世纪中国人的生命质量、死亡质量与告别质量》
很大的一个题目,但却是源自我自己很个人的一些体验。
去年,我的父亲,一个农艺师,因为患胆管细胞癌晚期,去世了。我回家乡陪了老人家整整三个月。
在这三个月期间,一方面非常痛苦,另外一方面呢,也非常不满。
什么不满呢?两个不满。
第一个不满,是对现在的医疗系统非常不满。
我们没有临终关怀,hospice,一个人走的时候不能安心的走,一个癌症病人到了晚期的时候连住个医院都很困难。
第二个不满,是对现在的殡葬系统非常不满。
我的家乡是个县级市,我非常想在我父亲临终之前跟他进行一场生命的对话,因为老人家要永别了嘛。我也非常想在老人家永别之后,对他的一生,他的喜怒哀乐有一个进行追思,结果没有这样的服务,有钱找不到。反而是一地鸡毛、乌烟瘴气,很失望。
一、中国人的死亡质量太差了
前天从新疆飞过来的时候,在航空杂志上看到一句话,很有共鸣。
这句话是说——
they live as if they will never die,
and die as though they had never lived.
很多人像不会死去那样活着
又像从未活过那样死去
我们很多人,活着的时候好开心啊,你看我又有钱了,又有权了,一辈子都没有想过死是怎么回事。很多人哪怕一辈子活一百岁,连一分钟的时间都不会抽出来想一想,人到底应该怎么活着,死亡是怎么回事。死的时候才一声哎呀,这辈子白活了。
千言万语,我是想说:
我们中国人,以死亡质量为核心的生命质量和告别质量实在是太差了!
在我们中国人的一生中,起码有三次我称之为“生命的断崖期”。就是你活的好好的,地上突然冒出一个大坑出来,然后你啪唧,掉进去了。这个生命的断崖期,是一个亲人别你而去的连续时期:
临终期。
殡葬期。
祭念期。
临终期是跟医院打交道的,殡葬期是跟殡仪馆和公墓打交道的,祭念期是跟自己的内心打交道的。不管哪个期,都是跟痛苦、丧失和哀伤打交道的。
这些生命的苦痛,连续、持续、完整,循环往复。在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中,殡葬行业有机会、有能力、也有责任让他减轻、让他舒缓、甚至让他感到安宁。
1)在这个生命断崖期,我们的临终质量很高吗?NO。
事实上,我们中国是全球死亡质量最差的国家之一。很多人觉得自己很牛逼啊,GDP全球第二,很有钱啊,穿金戴银,很有权啊,颐指气使。可是我告诉你,你再牛逼,你死的时候,你的遭遇也非常差!
连续两年,《经济学人智库》(EIU)全球国民死亡质量(Quality of Death)排名,当然这里他所谓的死亡质量是特指临终质量,我们中国都排名第71名。从临终关怀资源获得率等5项指标来看,都是这样的。全国老龄委的数据,像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,我们的临终关怀医疗资源的获得率,都不到1%。
也就是说,我们这一代人,想让自己的父母或者想让自己死的舒服一点,对不起,没有这样的人,没有这样的机构来关怀你、来抚慰你、来为你送别。
我们的临终质量很高吗?医疗系统有一种过度治疗现象,我叫“愚治”,也叫医源性伤害,不准你死。大家想想什么叫医疗,医疗就是科技,科技是什么?全部医疗系统存在的意义在于:我有办法,我好有办法,我能“救死、扶伤”,什么叫救死扶伤?我用所有的科技力量不让你死。
英国国家医学院郑家强院士讲,死亡有三种,一种是提前死,就是安乐死,我们国家是不允许的。一种叫滞后死。提前死不好,可是医疗系统想尽千方百计让你推后死就好吗?我认为这是过度治疗,是愚治。还有一种才是自然而然地死。
还有一些家属,愚孝。我好爱我的爸爸妈妈,我要抢救他们啊医生。你这是爱你的爸爸妈妈吗?你这是以孝的名义实施孝的暴力。你真正的担心是你自己,是害怕别人说你不孝。可是你知道临终病人的痛苦吗?
你的爸爸妈妈辛苦了一生,在临终那一段时间那一个月一个星期、临终的那一天,你的任何细微的抢救动作,尤其是ICU里面的心脏急救,轻轻的一个挤压按压,都会把胸腔肋骨按断。老人家辛苦一辈子了,走之前还被你以孝顺的名义把他的胸腔全部按断,你这个叫孝顺吗?狗屁孝顺。结果是什么呢?是生不如死,是老人家求死而不得啊。
2)在这个生命断崖期,我们的殡葬质量很高吗?NO。
昨天听王计生主任的演讲,我们13亿中国人,天天想着发财、发财、发财,可是这13亿人怎么死啊,跟美国人比,我们13亿人,每年1000万人过世,才这么一点殡仪馆,才这么一点殡葬从业人员,还被人当邻避设施赶来赶去,中国人的思想再不解放,这个行业还不改革,这么点资源还不好好配置,(弄不好就)死无葬身之地啊!
3)在这个生命断崖期,我们的祭念质量很高吗?NO。
我们中国人啊,看起来好像特别不愿意让亲人离开,哭哭啼啼,撕心裂肺,可是等到亲人刚刚过世,就把他当成鬼魂,忌讳和恐惧一切与死亡有关的词汇和场所。臣服于所有原始、恶俗的祭年习俗,成为礼的奴隶、俗的奴隶。
你真的在怀念你的爸爸妈妈吗?不是的,你在跟着风水师走、跟着一条龙走,你在跟着礼俗走,风水、礼俗要不要?非常重要,当然要要,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根啊,但是你的发心是什么?是发自内心的爱和敬,还是不由自主的恐和惧?披麻戴孝是必须的,可你为什么要给你的亲人烧小姐呢?
所以我说在我们中国人的整个死亡周期,忌讳主义至高无上,陈规陋习至高无上,唯独有一个东西被忘掉了,就是如何跟那个最爱我们——世界上无条件的爱我们的只有两个人,其他都是有条件的,就是你的爸爸和妈妈——同时我们也最爱的那个亲密关系告别,以及如何安放和放下我们自己的哀伤,这件事情被遗忘了。
被我们供在高高的祭坛上的,是禁忌和别人的看法,而不是人性和大写的怀念。
我个人认为,在死亡观、告别观上,我们中华文明还处在近代文明阶段,我们还算不上一个现代文明。
假如,有一个国民痛苦总值,这个词也是我生造的——
国民痛苦总值,GPP(Gross Pain Product)
爸爸告别一次,妈妈告别一次,爱人告别一次或者自己死一次,仅仅是跟死亡有关的痛苦,不把房价痛苦计算在内,加起来假如有重量的话,我们中国人一定是全球第一,火星人都赶不上。
二、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,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
所以上次父亲葬礼结束以后,我很有感慨,连续写了几篇文章,表达了一些生命关怀方面的思考,感谢伊总在朋友圈里帮我转发,像这篇引用的是捷克作家米兰.昆德拉的一句话:
“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,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。”
很奇怪啊,我们中国人难道不是一个特别在乎离别的民族吗?你看我们的电视上,你翻开一整部我们的中国文学史,简直就是一部送别史、离别史,随便一写就是:
黯然销魂者,唯别而已矣。
自古多情伤离别,更那堪冷落清秋节。
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
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。
中国人好抒情啊,写诗写论文,全是谈的离别。
可是,我们又是如此不会跟最亲爱的人告别的一个民族。
【离别】是什么?离别的重点是【别】。
我们还能再见,陈述的是一个客观的事实。【离】字是什么?是一只鸟,下面一个鸟窝,鸟飞走了,长大了还会回来。
【告别】是什么?告别的重点在【告】。
告字是什么?告字上面一个牛,牛在古代是用于祈祷的,跟上天、跟命运、跟上帝、跟一切不确定性沟通的。
告,是你要用这颗心跟灵魂沟通,用你这张嘴告诉,是永别之际跟你那个亲密关系倾诉、告诉、告白。是永别之后放下你的哀伤、是追思、是安宁。是圣严法师讲的处理哀伤的四个原则:面对、接受、处理、放下。是倾诉深刻的情感,饱含永别的深情。
离别和告别,差别是很大的。
告别,是一种积极面对。
一个如果富有告别意识,就会去主动告别,而不是被动离别。告别意识是说你要明白,今天你的爸爸妈妈今天接到病情病危通知了,你就要采取一系列的措施开始管理告别。你就会去管理绝望而不是被绝望管理。你就是死亡这个黑暗房间的主人,而不是被突如其来的不确定性无情吞噬的奴隶。中国人为什么特别恐惧,就是因为我们生活中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多了。我们看不清脚下的道路和未来的方向。如果有告别意识,你就会被命运引领,“愿意的人,命运领着走,不愿的人,命运拖着走”。
告别,是一种人生的觉醒。
一个富有告别意识的人,痛失亲人的生命断崖期就会成为生命的教育期、成长期和觉醒期。因为世界上最好的老师,就是死亡。在你最痛苦无助的时刻,我们每一个人早已枯萎的时间感、被微信占领的碎片感都会(因为告别)再次漫漫苏醒,充满意义。亲人的离开过程会浇灌我们早已麻木枯萎的灵魂,让我们重新想一想人生的意义、活着的价值、生命的真相。
告别,是一种反脆弱。
这是塔勒布的思想。烛火会被一口气吹灭,可是野火会在狂风中成长。有的人会在不确定性面前被打垮,但有的人会更强大。痛苦的反面不是快乐,而是因此受益,使你痛苦的,必使你更强大。一个富有告别意识的人,他会因为死亡这个最大的不确定性事件而变得更加强大,你的生命会因此受益和获意。
最后,告别还是一种愈合。
最重要的是,在告别的过程当中,我们的心灵要安宁,伤口要愈合。人的一生,是一种“存在”和“曾在”。这是德国哲学家云格尔提出来的。临终本身则是一个“在死”的状态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们希望与被告别者之间是一种彼此富有意义的存在和曾在。彼此的生命质量、离开的质量、死亡的质量,都可以因为富有告别意识,变得更有意义,更加密不可分。
三、特别贪生,是因为特别怕死
那么,为什么中国文化只重离别,不懂告别?
我个人思考,是因为中国文化特别害怕死亡,怕得要死。
中国人有一句话,好死不如赖活。
我们看起来特别热爱生活,特别贪生,想活着,想长寿。但实际上,我们特别怕死,特别忌讳死。
为什么?
这个世界上是有两种生命价值观的。一种生命价值是基于自由主义、个人主义的。他是说人人是平等的,我的幸福来源于我要找到自我、发现自我、实现自我,我所有的幸福感来自于我有自我,所以我要超越我,来自于这个过程中的爱好。老外为什么要跑去跑步、登山、攀岩、画画,七十岁老太太活得好开心,他的生命价值观是自由主义价值观。
那我们中国人的价值观是什么呢?我们过去是专制主义、集体主义的价值观,是一个等级社会,个体人格消失在群体之中,我们全部幸福的来源,是跟别人的比较。隔壁老张怎么样了,人家公司王老板又怎么样了,各位可以想一想是不是这样的。
我们的幸福是建立在超越他人而不是超越自我的基础上的,我们骨子里想活得更长,我受尽侮辱也不要紧,忍辱偷生也不要紧,我生活的像蚂蚁一样也不要紧,反正老子要活着,我要活的长寿。
因为没有自我,没有人生目标,所以手段(长寿)就变成了目标。
所以我们特别害怕死,特别忌讳死,因为我们特别贪生。我们希望自己长生不老,活的天荒地老,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回避死亡,假装没有死亡。
可是,我们古典时期的中国人,不是这样的。
秦代统一中国建立帝制以前,春秋战国,我们的生死观是很丰富的。
随便举个栗子,侠客。侠客是什么?求死啊。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侠客精神是什么?求死精神啊。那个时候的中国人是浪漫的,强健的,积极的,不怕死的。
人只要死得其所、死的有价值、死的重如泰山,死算什么?
所以国际学术界说“宋亡之后无中国”,“崖山之后无中国”,宋代最后一场战役以后,古典中国消亡掉了。
可是,我们的精神财富,并没有随之消亡。
在我们中国人的内心深处,死亡,本来就是生命的一个部分。
儒家讲“舍生取义”,就是说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情。孟子有一段话,大概意思是说鱼和熊掌之间不可兼得,生和死之间不可兼得,那么这个时候我要舍生取义。
佛家讲“生命轮回”,生命并没有消失,消失的只是生命的道具。
道家讲“天人合一”,你不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吗?所以庄子丧妻,鼓盆而歌。
四、从东方自然主义的生命观、死亡观、殡葬观、告别观汲取力量
儒释道三教合一,塑造出我们中国人的内心深处里面的一股元气,并不是像现在这样贪生怕死的。我们中国人,本来就有一个宝贝:
这个生机盎然的宝贝,就是东方自然主义的生命哲学,就是自然主义的生命观、死亡观、殡葬观、告别观。
1)这种自然主义的死亡观,是对死亡的接纳(而不是排斥和抗拒)。
这种死亡观认为死亡是自然的过程,既不要提前死,比如西方那种安乐死,也不是推后死,比如医疗和家属的过度治疗。科技在死亡面前是有局限的,应该有所敬畏和节制,不要认为自己无所不能,那是一种科技的暴力。
我跟我儿子讲,心脏监护仪只要出现直线,谢谢侬千万不要抢救我,把我的肋骨按断,这在国外叫DNR运动,绝大部分是由ICU重症监护室的医生发起的,因为他们见了太多的人间惨剧,以孝心的名义不让老人家死,老人家说求求你让我离开吧,哎呀爸爸啊妈妈啊我爱你啊我不要你走啊。
当然还有living will生命预嘱运动,国外还有自然死亡法案(Natural Death Act)。总的来说自然主义死亡观就是临终关怀观,国外标准是人死之前6个月,就应该开始舒缓治疗,不再以治病为目标,而是以安然离世、无憾告别为目标,进行疼痛管理、清洁管理、心情管理、宗教管理等等。在这方面有一个说法,叫“死在台湾”,台湾做的最好,还推出了《善终法》。
2)这种自然主义的殡葬观,是天人合一的。
天人合一是中国文化的底层世界观,体现在殡葬上,就是回归大地母亲,人文纪念公园的出现,去二恶英化,任何形式的节地生态殡葬,宠物墓园,包括数字遗产和去身体化等等。
3)这种自然主义的怀念观,就是要学会告别。
人要有告别意识,不管是我们个人、家属还是殡葬行业。
西方人的葬礼,很重要的一个主题是Celebrate a life,他们怀念一个人的时候要讲笑话,在葬礼上要讲这个朋友的一个笑话,让大家很开心,想起这个人一生的成就,他的爱好是什么,他的遗憾是什么,还借我5块钱没有还给我,等等。Celebrate a life的核心,我理解是不是庆祝他往生了,(这可能是基督教的概念)。
当然还包括心理抚慰、哀伤处理,是有很多流派和方法的。行业里如果愿意的话,大家可以一起共同学习。
当然还包括虚拟怀念,包括宗教关怀的介入。我们现在的宗教系统现在与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是隔绝的,其实不管是哪个宗教,都应该是深深介入殡葬行业,介入临终关怀和哀伤处理的,两者应该是浑然一体的。
4)这种自然主义的生命观,是生生不息的。
它包括了生生不息的人生哲学,动物福利论、生命中心论和生态中心论。
工业化时代是说人无所不能,我们好牛逼啊,所以我们把山也挖掉,把树也挖掉,把煤也挖掉,然后加工成衣食住行各种产品,因为他是人类中心论。但生态文明时代不是以人类为中心的,人只是大自然的一个部分而已,这和我们古代道家的思想是比较一致的。
此外还包括了身心灵合一的生命文化,与自然共处、与他人共处、与自我共处的文化。在这种生命观中,祭念和怀念一个父母最好的方式,我认为是自己活的更有意义,更开心、更快乐、更有价值。
五、殡葬的本质,是告别,是怀念。
站在这种东方自然主义的角度来看待殡葬的历史,我认为有三次殡葬革命:
农耕文明时代的殡葬,是以遗体的处理为核心的,我们观察中国墓葬史和中国美术史,很多美术馆,很多藏品都是跟墓葬有关系的,葬品和祭品是中国艺术史的主体组成部分,他的核心是等级制,你看皇帝的墓葬要黄肠题凑。
而工业文明时代的殡葬,是以骨灰处理为核心的,他的核心是标准化,因为工业文明要讲效率,喀喀喀人体进来、骨灰出去、骨灰盒一装、墓穴一埋,他讲的是标准,有标准,才有效率。
那么未来生态文明的时候,假如我们把这种文明叫做第三次殡葬革命,我们以什么为核心呢?我觉得应该是个性化、人性化为核心。不管科技如何变革,不管骨灰上天、还是下海,科技永远会变,可是人的那种内心需求,所渴望的那颗心灵的安宁,不会变。
站在东方自然主义的角度看,我个人认为,
殡葬的本质,是告别,是怀念。
工业时代以前的处理经济,处理的是那具遗体,不是那个我们心爱的人,核心是“物体”。因为我们中国人有一种拜物教。
而告别经济时代,核心围绕的是身份,进步了。这是我亲爱的爸爸,这是我亲爱的妈妈,他围绕的是人的身份。
但我个人衷心的希望,殡葬行业的未来,是一种怀念经济。围绕的核心是人的灵魂,人的精神。
人的肉体,是一种基于二氧化碳的碳基文明,迟早会被硅基文明所取代。大数据、大智能时代已经到来了。人的肉体,终有一天会跟机器融合,甚至肉体本身都有可能会被扬弃。可是人的灵魂和精神,是永恒不灭的。
一个人传承下去的,除了遗传基因,还有你的文化迷母meme。你写的每一篇文章,你在互联网上的每一个数字。所以我个人认为,殡葬的本质是怀念,是告别,是见证一个人独特一生的人生印记。
我在上海参加过一个现代殡仪的演示,非常感动,看的我眼泪哗哗的,我父亲去世以后要是能有这么一个追思会,作为一代漂泊异乡的儿子,我就不会有那么大的遗憾了。
六、殡葬行业的本质,是生命教育行业,生命关怀行业。
所以,站在告别和怀念的角度看,我个人对殡葬行业的看法是不一样的。
我认为,这不是殡葬行业,而是生命教育行业。
因为死亡是一个太重要的机会了。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,没有信仰的13亿中国人,没有节制和敬畏,内心像一个大洞一样的,永远买买买,双十一来了,疯狂买买买。买买买是填不满心里的那个大洞的,因为人是要死的。
死亡,是中国人为数不多的生命教育机会和告别教育的机会。
本来,这个机会,学校应该抓住,家庭应该抓住,医院和寺院应该抓住。这四股力量,应该给我们中国人提供生命教育,可是我们没有。
学校、家庭、医院和寺院不会提供的东西,那么殡葬行业就来提供。
从这个角度来说,殡葬设施、墓地设施绝对不是邻避设施。十年、二十年、五十年以后,
我们的公墓,应该是生命教育空间,应该是城市记忆综合体,应该是家族回忆聚集地。
我们的城市规划者、空间设计者、殡葬从业者,应该跳出来想一想这件事情。
难道我们不是生命教育行业吗?Thomas Lynch在《殡葬人手记》里说:
“殡葬业就是照顾死者以抚慰生者(抚生慰死)…好像我们是一座家庭农场,不过耕耘的不是普通的土地,而是情感的沃野。”
我发自内心的认为:
殡葬也是教育,也是出版,也是媒体。
这是一个一切都在重新发明的时代,过去我们脑海里的行业分类都是工业化时代给我们的。
我发自内心的认为:
殡葬行业是生命教育行业,是阳光灿烂的行业,是充满悲悯精神和救苦救难行业。
观音菩萨干什么的?救苦救难嘛。
所以对于殡葬行业的从业者,就是在座诸位,我发自内心的表示敬意。
你们都是伟大的生命关怀者,生命教育者,是阳光灿烂的生命老师,是充满慈悲的灵魂摆渡者,你们太了不起了,要为自己感到骄傲。
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们,所有那样看待你的人是不如你的人。你不要被水平更低的人拉低了,你不要被那个一辈子都没有思考过死亡面对过死亡的人,让他来判断你、评判你,等着他来给你点赞。
你才是那个站在山顶上的人啊,你在天天跟死亡打交道啊,我要引领你,我要带你到彼岸去啊,这个位置不要搞错了。
所以各位回去给自己的员工做培训的时候,给自己的团队做培训的时候,发自内心要改善他对自我的一个认知。你自己都对自己有这样那样的看法,又怎么能够苛求社会、媒体和别人对自己有不一样的看法?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变革的时代,就像王主任昨天讲的,change,首先就要改变对自我的认知。
甚至我个人觉得,“殡葬行业”这个词本身,是不是与21世纪的生态文明、与东方自然主义的生命观相适应,恐怕也值得反思。当然,改革可能是艰难的。如果有可能,那么成立一个生命关怀委员会、生命教育委员会,或者说死亡教育委员会,可能更接近殡葬行业的本质。
因为,你再不改革的话,新一代的中国年轻人,已经不可阻挡的崛起了。
七、帮助13亿人死的更好,是一个文明国家的起码要求
新一代的互联网原住民、大数据原住民、人工智能原住民,他们的生命观、死亡观、告别观已经改变了。
我们如果有机会,一定要去问一问身边的90后00后,他们的殡葬方式、未来的怀念方式又是什么样子呢?
硅谷最新的创业公司,Eterni.me,上个礼拜,已经利用一个人生前所有在互联网上的文字数据、声音数据,重建了他的声音和形象。这家公司老板是个女的,是为了怀念她的男朋友做的。《黑镜》有一集是专门演这个的,而这个技术现在已经有了。
什么叫重建?一个人,现在所有的言行举止都会在大数据时代留下痕迹。爸爸去世以后,我可以把他说的话,根据他的性格、他的价值观等所有在互联网上的文本,重建他说话的方式,你可以跟他对话了。然后我们可以虚拟他的形象,不管是采用虚拟现实VR还是增强现实AR的手段。同时他的声音系统,比如我今天的讲话,如果我们收集的数据足够的话,我们是可以重建他的声音系统的。我们可以在他去世以后,让他用他的形象、他的声音、他的价值观来跟你对话,而且说得不是过去的话哦。
“爸爸你好吗?”“哎,我挺好的。”
那么我要请教,未来一个人的骨灰在哪里?还重要吗?所谓节地生态到底是什么?当我们的亲人离开以后,我们怀念他的方式最重要的是什么?恐怕值得我们深思。
各位领导,各位朋友:
这一代的年轻人,他们生前的时候,活的比我们更加精彩,更有个性。我相信他们死去的时候,也会像他们生前一样充满个性。
我这辈子没有白来,我曾经来过、我曾经活过。他们不再是过去工业化时代、就是上面那一栏的遗体、尸体,被处理的对象,他们仍然是自己,充满魅力,来过这个世界,他爱过,她恨过。
在这样的一个时代,我们只有拥有与时俱进的现代生命观、死亡观、告别观,我们才是一个真正文明的国家。
我们才配得上说我们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,并且与时俱进,与生态文明俱进。
我们才能够充满慈悲的帮助每一位失去挚爱的同胞学会告别。
他需要告别,而帮助他学会告别的学校是什么呢?学校就是在座诸位,诸位就是校长、就是院长。因为他们就是我们自己,我们感同身受,我们心有灵犀。
就像加拿大医生特鲁多说的这几句话,虽然是对医疗行业说的,但我认为殡葬行业面临的问题和责任跟医疗行业是一样的:
有时,去治愈。To caresometimes。
常常,去帮助。To relieveoften。
总是,去抚慰。To comfortalways。
各位朋友,生态文明的核心,应该是心态文明。脑子不改,什么都改不了。当所有的中国人都只会琢磨怎么活的更好、怎么升官发财的时候,我们在座诸位更应该想一想,
怎么帮助这13亿人死的更好。
因为,我们再也不要像上一代人那样活、那样死、那样埋。
我们不想我们的后代无处安放他们的哀伤。我们希望他们对待我们,我希望我的儿子对我,能够在葬礼上Celebrate my life,最好生前就给我办个葬礼,并且学会告别,从此成长。
我想,这可能就是我们坐在一起,讨论生态文明的意义。
再一次向在座诸位表示发自内心的敬意。
谢谢大家!